陈冬在一家廉价旅馆里住了三天。
房费要二十元一晚,房间昏暗窄小,公共卫生间矗立在走廊尽头,脏污不堪。
她躺在充斥着霉味儿的硬梆梆床榻间,隔壁屋中的呼噜声,透过层薄薄的门板,清晰地传入耳中。
她手掌探在枕头下,半握住一柄金属制成的锋利水果刀,呼吸轻缓。那双柳叶形的眼眸安静地大睁着,漆黑的瞳仁融进黑夜中,呼吸轻缓、又宁静,若一只紧绷的小兽,走廊的每一声脚步,都叫她指节猛地收紧,警惕地把目光投向单薄的房门。
折迭水果刀——这是陈冬唯一从聂辉家里带走的东西。
那个褐黄色的信封里,装着许童还给她的钱。足足有一万块。
她不晓得许童是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钱,也不清楚他到底吃了多少苦头,却仍然可以想象那样的景象。
他兴许也同她一样,住在这样破败的屋子里,算着钱,数着日子,一天天地忍受孤独的苦楚。
她把信封放在了鞋柜的台面上,而后,头也不回地离开。
她不再欠聂辉任何东西,也不会再回到那间屋子。
兜兜转转,一切又回到了正轨。
笃笃笃,房门陡然被敲响。
陈冬猛地握住刀柄,整人从床上弹了起来,肩脊紧绷着,脑袋直直望向门板。
“203,有人给你打电话。”旅店老板娘的话声自门外传来,语气有几分不耐:“还是昨天那个,你接不接?”
陈冬重重喘息一声,手臂陡然垂落在身侧,随即慌张地应道:“我马上来。”
她把水果刀塞回枕下,随意披了件外套罩在睡衣外,胡乱趿着鞋匆匆往前台走。
从聂辉家出来的那天,小灵通就被聂辉打个不停。陈冬忍无可忍抠了电池,转而想起聂辉威胁的话语,只好每晚用前台的座机拨个电话给许童,试探两句聂辉有没有去找他麻烦。
今天怎么忽然打过来了?
她立在桌台前,握住那柄橙黄色的塑料话筒贴近耳侧。
嘈杂响动陡然从那头传来。像油脂滴落在燃烧的木炭上滋滋作响,夹杂着人们的交谈与啤酒瓶碰撞的声响。
她“喂”了一声,便听见许童大着嗓门问道:
“吃不吃烤茄子?”
那声音沙哑地,挟着笑意,令陈冬一下子笑了出来:“嗯,再要两串烤土豆,一串烤面筋。”
“不要辣椒,”许童接道:“再带两瓶冰啤酒。”
陈冬弯垂着眼眸,报出旅馆的地址,手指一圈圈地缠绕着曲卷的连接线:“我在楼下等你,路上慢点。”
她挂了电话,回屋里套上衣服,便坐在旅馆门前的台阶上,脑袋半偏着,直冲着巷口的方向。
一只蛐蛐从阴暗的草叶底下钻出,蹦蹦跳跳地顺着台阶的缝隙往外爬。
她拾着根草叶,有一下没一下逗弄着蛐蛐,远远听见串脚步向她奔来。
许童的身影出现在巷口,步子迈得极大,手里提着个塑料袋。丝缕热气顺着袋口蔓延,氤氲着那双略显得冷漠的眼瞳,缓缓地镀上层柔和而温暖的笑意。
饱满的唇珠若一颗温润的红玉,紧嵌在唇瓣,弯出道清浅的弧度。摇曳的影子被路灯拉长,直直笼罩在身前,鼻端便萦绕着孜然与炭火的香气。
陈冬仰起脑袋,唇角上扬着与他对视,拍了拍旁侧的水泥台阶。
许童微俯下身,打开一罐啤酒,将冰凉的瓶身贴在她面庞,手背抚净她额前的汗珠:“等了很久吗。”
沁凉的寒意令陈冬舒服地微眯起眼。她接过啤酒呷了口:“刚下来。怎么想起来找我了?”
“觉得你没好好吃饭。”他说着,挨着陈冬坐下身,掰开双一次性筷子,递进她手中:“快吃。”
陈冬夹着茄肉送进嘴里,不时凑着酒瓶喝上一口,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闲聊起来:“今天上班怎么样?累不累?”
“不累,这几天客人不少。”许童掀起眼皮,视线掠过陈旧的旅馆玻璃门掠过,忽然开口:“你别住在这儿了,不安全。”
陈冬动作一顿,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烤茄子上头的那层蒜蓉,随意应道:“我觉得还好,反正也不多住,等过几天找到工作就搬出去。”
腕骨忽地被只粗糙的大掌握住,指腹上粗粝的厚茧磨得皮肤都泛起层红。
“我睡不着,陈冬。”
沙哑的,蕴着克制痛苦的话声传入耳中,连带着覆住她腕子的手掌也微微颤抖。
“你用陌生的号码跟我打电话,却什么都不告诉我。我不知道你的地址,不知道你的情况……我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“你不愿说,我便不会追问你。”他缓缓地,紧紧地握住她的指尖,眼睫轻颤:“我晓得你不想叫嫂子担心,才不愿回去……你和我搬来一同住吧?我可以睡沙发、睡地板,但是不要住在这儿,太危险了。”
陈冬抬起头,对上他那双漆黑、翻涌着煎熬痛楚的眼瞳,酸涩